清代张贵胜在《遣愁集》中提到宋朝的“三旨宰相”王珪:“王珪为相,无所建明。上殿进呈曰:‘领圣旨可否?’讫,云:‘领圣旨。’退谕禀事者云:‘已得圣旨也。’时称为‘三旨宰相’。”堂堂宰相,爵显而禄厚,位高而权重,但他每天所做之事就是“请旨”、“奉旨”、“传旨”,自己一点儿也不动脑筋,国家大事如此岂不荒废?
无独有偶,与王珪“堪可媲美”者,宋代还有两位,宋人庄季裕在《鸡肋编》中这样记载:赵叔问为天官侍郎,肥而喜睡,又厌宾朋。在省,常挂歇息牌于门首。呼为“三觉侍郎”,谓朝回、饭后、归第故也。范觉民为相,年方三十二,肥白如冠玉。旦起与裹头、戴巾,必皆揽镜,时谓“三照相公”。赵叔问即赵子昼,宋太祖次子赵德昭五世孙;范觉民即范宗尹,在朝为官多年。二人都曾身居要职,但他们不是养尊处优睡大觉,就是梳洗打扮照镜子,自己养得白白胖胖、肥肥美美就好,哪管什么国家大事和天下苍生!
虽是饱食终日,无所事事,但俸禄却照拿不误,不是“禄蠹”(指追求功名利禄的人)又是什么?“禄蠹”之所以能混,一是有适合他生存的体制,二是上有昏庸的领导,而且他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辩解。
清人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就有一则阎王爷在冥府中断一“禄蠹”得失的故事,读来颇觉有趣:有一官公服昂然入,自称所至但饮一杯水,今无愧鬼神。王哂曰:“设官以治民,下至驿丞闸官,皆有利弊之当理。但不要钱即为好官,植木偶于堂,井水不饮,不更胜公乎?”官辩曰:“某虽无功,亦无罪。”王曰:“尔一生处处求自全,某狱某狱,避嫌疑而不言,非负民乎?某事某事,畏繁重而不举,非负国乎?三载考绩之谓何?无功即有罪矣!”官大(足+叔)(足+昔)( (足+叔)(足+昔):恭敬而不安的样子),锋棱顿减。
妙哉,阎王爷斯言!那官员大约一辈子没做过坏事,所到之处,也不过饮人一杯清水而已,所以自认清廉而无愧于心,理直气壮地想要阎王爷赏他来生还去做官。殊不知阎王爷的标准比人间要高:不贪不占,不能算是好官。假若不搜刮民财就为好官,那么,塑一个木偶放在官府,连井水也不喝,岂不更好?
为官为宦,不做坏事不难,难的是要干实事、干好事,为官有德还必须有绩。否则,“植木偶于堂”,不还省了国库里的一笔俸禄?此官马上辩解:“我虽无功,但也无罪呀。”意思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。岂料阴司对为官者的考察实是严格,种种记录,苍天可鉴:某件案子,你明哲保身而未仗义执言,应判当官不为民做主;某件公务,你畏惧繁杂困重而未尽职尽力,为臣未替国分忧;三年官考,无绩可求,纯属“阿混”一个,无功即为有罪,还求什么来世再去为官!
厚颜的“禄蠹”!清明的阎王爷!精到的说理,绝妙的譬喻,令人捧腹之余不禁击节叫绝!“禄蠹”之于国家,与植于堂上的木偶无多大区别。无人摆布,木偶只管自顾自地呆在那里,不会动上一动。而“禄蠹”尽管都是活生生的人,但他们要么熬天混晌,得过且过;要么以会议落实会议,以文件落实文件,虚于应付,敷衍塞责;要么身在曹营心在汉,拿的是国家的薪水,打的是自己的小算盘;要么小病大养,无病呻吟,自己的事再小也是大事,公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。总之是只讲薪金,不讲工作,只讲待遇,不讲成绩,对工作麻木到冷漠,对事业冷漠到麻木。
胡作为、乱作为于国于民有害,但不作为的“禄蠹”更是害民不浅。它回避问题,贻误时机,推诿扯皮,激化矛盾,最终使事业停滞不前,甚至酿出事端,影响稳定安宁,损害百姓利益与政府形象。“禄蠹”的产生源于中国过去的封建官僚体制,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。中国的国情是人多事繁,关系、人情缠绕,所以,消除“禄蠹”不仅需要制度创新,更需要假以时日。